迎风而行,逆旅寻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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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看见许姐,是在新员工的动员大会上,她作为老员工的代表为我们加油鼓劲。听身旁有点路子的小伙说,许姐是三年前来工作的,第一年的新员工期还拿过最佳员工奖。如此,我看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崇敬。

低危站点的工作通常都是慵懒的,不用担心几个屈指可数的Safe项目收容失效,我入职的一个月后,就和办公室的几个老油子混熟了,每天上班摸鱼打牌。不过我们不赌钱,赌谁负责打扫办公室,谁负责下楼拿外卖,用邻桌大叔的话说,“那点工资吃饱饭就不错了,赌个锤子!”

虽然这样,我们几个也常常争论的面红耳赤,为了谁把地上的污渍擦干净往往能辩论一个下午。但往往我们争论完,就看见许姐早就翻着白眼把地擦干净了。她从来不参与我们的幼稚游戏,盯着电脑噼里啪啦就是一天过去了。至今我也不知道当年她到底在忙什么。

大抵是因为我是新人的缘故吧,总是会在处理异常的时候被分到麻烦的任务。记得有一次我访谈完一个人形异常,整理他颠三倒四的语言足足花了五个小时。许姐此时就从远处的桌子踱过来,半开玩笑的打趣我几句,就坐下来帮我一起做。“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。”她如是说。

我虽然也常和老油子们打牌,但终究没有染上太多的劣习,或许是由于这个吧,许姐常有意无意的照顾我,我也常给她送点小礼物。她帮我做好一份表格,我送她一只玩具熊,过了几天就看见玩具熊在她的桌子上抱着笔筒,头上还盖了一块Hello Ketty的头巾。

我们渐渐地混熟,会一起吃饭,一起K歌,她失恋了会在凌晨一点给我打三个小时的电话。一次我们爬上了郊区的一座小山,在山顶上我问她将来要做什么,她微眯着眼睛告诉我要当站点主管,或许还想再进一步。我逆着光看她,发丝随风飘起来,好像也要化为一捧光。

时常有人开玩笑,说我们特像情侣,许姐就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,我们是闺蜜懂吗,闺蜜你知道什么意思吗?每每这时,我就在一旁尴尬地笑。

我和许姐的交集,在入职三年后中断了,站点改制,她被分到了南方一个站点搞研究。在饯行宴上,我举着酒杯祝愿她高升,她也笑着说要一展宏图,和我对饮了一杯葡萄汁——许姐不喝酒,即使在宴会上也如此。

改制不仅仅改走了一批老员工,我们站点也从此忙碌起来。新的Euclid项目被分配来了,悠闲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,骤然紧凑的生活节奏让我开始享受基金会的福报。感谢许姐为我培养的能力,使我不至于那么焦头烂额。

之后的几年,我在站点里也被提拔成了研究组长,找到了女友,高级别会议也有资格旁听。我曾打听过许姐的消息,相熟的朋友告诉我,她凭着自己的干劲已经当了大型站点的项目负责人,但这是一年前的消息了,她又几次调换站点之后,就没人听说过她的消息了。

我和许姐的重逢是完全出乎意料的,在又一次人员调换中,我们一起被分到了北方的站点,她惊喜地冲我打打招呼,我也对她笑笑。那天晚上我们又像原来一样找了个饭店,交流着这些年自己的际遇。

许姐竟然开始喝酒了,她一仰脖子灌了一杯青岛啤酒,借着酒劲开始对我大倒苦水。据她说,第四个站点的主管抠门到了极致,求他批准研究经费十万元,层层克扣之后交到许姐手里的只有两万。因为经费不足导致了一次小型的收容失效,被重新降回了研究员。

我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许姐,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,眼角有了微微的鱼尾纹,眼睛下面的黑眼袋略有点重,但她还是很美,一如八年前的样子。听她说到现在还是单身,每天下了班就窝在家里。

我轻轻叹了口气,本来兴奋地想和她炫耀自己升迁的情绪也不见了,索性陪着许姐来了个一醉方休,两个人摇摇摆摆地走回了办公楼。

在我安排之下,许姐到了我手下一起研究项目,她仍像原来那样噼里啪啦敲一整天的键盘,没人知道她在忙什么,除了有些沉默看不出变化。我几次向上级请示提拔许姐,却也都杳无音信。这个站点主管也不是个好东西,一个胖胖的老头,收钱很有一套法子。我无奈交了四万块钱,主管很快批下了指示,让许姐当了项目副管。那天她跑过来,笑着告诉我这个好消息,我也笑笑,没告诉她是我求来的职位。

工作愈加繁重了,我和许姐见面的机会又变少了,只能在假期像以前一样出去闹。不久,我因为一点小过失,没有打点到位,又成了普通的研究员。许姐跑来安慰了我很久,但我分明看见她在颤抖。只有我知道她因为大龄单身和家里大吵一架,过年时被父母赶出了家。

国庆假期第一天,我和许姐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,准备去西北玩。她突然接到个电话,说主管找她。我便在办公室里等她回来。两个小时过去了,她换了身衣服回来了,我没多问,背上旅行包就一起出了门。

天色渐晚,许姐点了根烟,我从没见过她抽烟。那天的风很大,我隐隐听见她低低的,被风刮得支离破碎的歌声。

Sorry I can't save me now


Sorry I don't know how


Sorry there is no way out sorry


But down


Hmm down


Taste me salty tears on my cheek


That's what a year-long headache does to you


我扭过头去看她,看见那坚定过的眼睛里亮晶晶的,宽大的运动服紧贴在身上,我才发现她的身子如此单薄。于是我停下脚步,和她并排站着。那根烟渐渐燃尽了,灰色的粉尘飘落一地,拉着点点火星下坠。我看到了,那些火星想化成萤火升腾入无边的天空,却窒息在地面阴冷的草丛。

我想,我们都是期盼过未来,有过梦想的人啊,但终究只能沉湎于曾经,互相给予一点微薄的支持罢了。我们都是过去的遗物。

愿普天下迎风而行的人们,都可以化为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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